记下一些琐事,是为了对抗遗忘。——题记
再次感染肺炎。现在几乎每年要感染一次肺炎。每次都是半夜起身使命咳,咳得心都要跳出来。 医生说,你可以去接种肺炎疫苗。等我病好了,我一定要去接种疫苗,顺便连其他疫苗一并接种了。能不生病多好,不生病就可以好好活着。 没有人喜欢生病,我也是如此。一生病,就感觉自己变成了纸糊的人儿,再也没有了之前的飒爽之气。有时会想,父亲会给我取名勇英,怕是他早就预见我一生命途多舛,希望我可以凭借勇气扛得过去。 北京对外经贸大学文学院教授,著名的诗人、学者胡少卿读了我的非虚构散文集《无冬无夏》,于是写了一首名为《勇英》的诗赠我。我读了一遍,很是喜欢,又读了一遍。 勇英,勇英,你为什么回到了家乡? 在这座城里,你送走了年幼的儿子 早逝的弟弟,自杀的婆婆 你吻世界如火 世界赠你以冰 勇英,勇英,你见过的河水曾溅湿严羽的袍子 你是禾坪镇黄峭的后人 因此你又是黄精 九蒸九晒,乃温暖如春 马尔克斯说,故乡,就是埋葬过亲人的地方 回到家乡是命,后来发生的一些故事,也是命。 知道是命,反而不怕了,反而有了抗争的勇气。做自己喜欢的事情,从不活在别人的眼光里。 前两天去母亲家里吃饭,吃完饭,洗好碗,母亲就出去了。大家都早已心照不宣,不问她去哪里。结果,我下楼,穿过大街小巷,竟然又与母亲撞了个对面。母亲的手里提着两个小编织袋,看见我,她竟然显得有些尴尬和慌乱。她脱口而出了一句:“哎呀,怎么又遇见你,你这个大洋人。”母亲的尴尬让我有些心酸。其实,她没有什么可尴尬的,该尴尬的是我。 为了我和这个家,她年轻时像拼命三郎,干过很多体力活:养猪、种菜、贩卖蔬菜、编畚箕……现在,她老了,干不动那些体力活了,于是,就只能像一些年老力衰又不甘沉寂的老人一样,去拾荒。 我和弟弟都曾经劝她,不要去拾荒,你和老爸都有退休金,我们也有工作。你这样做,别人会怎么看我们?可是,她还是闲不下来。一个人节俭会成为习惯,劳碌也会成为习惯。有了这两个习惯,她注定闲不下来。 眼看着劝不动,我们也就只好默许。否则,能怎么办呢?面对这么一个固执己见的老人。 我住在汇鑫国际。我们这栋楼也有一个老师的母亲经常拿着编织袋去拾荒。刚开始她会跟邻居们打招呼,现在沉默了许多,不大说话。我想,她也知道自己这么做会打儿子的脸。可是,作为一个农村上来的农妇,没有文化,除了拾荒、做饭,还能为这个家庭贡献什么? 每个人活在世上,都有自尊,都不想成为别人眼中的废物。 看到她,我常常会想到自己的母亲。记得今年生日,我对母亲说:老妈,我请你去吃饭。她问,请些什么人?我说,请些认识的朋友。我生日,想请朋友热闹一下。她立刻说,我还是不去了,我这么土气的一个人,怕让你没面子。我说,不会,再土你也是我妈。 考虑了半天,她还是坚决说不去。我有些生气,懒得理她。结果第二天,她又对我说,昨天是你的生日吧?你如果说是你的生日,我会去。我回应道,我说了,你没有听见。她张了张嘴吧,没有说话。 从邻居们的口中,她知道我会写文章,在邵武有一定的知名度,所以,她总是怕自己出场会让我没有面子。一个没有文化的母亲,一个听力残疾人,一个显得土气而衰老的母亲,哪里能给自己的子女脸上争光呢?她要强了一辈子。之前是家里的顶梁柱,现在,还觉得自己是一家之主,是那个要安排一切、说话算数的人。 其实她想错了,我从未嫌弃过她。因为我明白,没有她,就没有我,就没有这个头上顶着一点小光环的人。她的坚韧和勇气,在我这里完好地保存下来,让我有了直视命运这个庞然大物的勇气。 我就是另一个版本的她。关于这一点,我始终非常清楚。(冬日偶记9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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